第104章
下午一點,頂樓辦公桌午休時間請了醫生的消息,傳到了周溪禾的耳朵裏。
設計部的員工,好些都認爲周溪禾是未來的老闆娘,找到了機會,自然願意在她面前表現一下,“我回公司的時候看到醫生急匆匆的上了頂樓,好像挺着急的,估計是沈總突然病了。”
“到底怎麼回事打聽沒有?”
“這個不太清楚。”
“好,我知道了,你先出去吧。”
待員工離開後,一旁的祕書連忙道,“總監,沈總肯定是怕你擔心,纔沒有和你說,你要不要去看看啊?”
周溪禾笑的十分大方,“他那麼大的人了,有什麼可看的。”
她騙得了別人,卻騙不了自己。
沈慕林已經開始培養取代她的人了,算是徹底的和她撕破了臉,她若還是自持沈慕林女友的身份,過些日子,只會糟人恥笑罷了。
可她也絕不會就這麼坐以待斃。
她絕不讓自己的第二次人生,也無聲無息的腐爛掉。
見周溪禾似在憂慮,祕書便吞吞吐吐道,“其實……沈總,也挺可憐的,雖然事業有成,但身邊關心他的人並不多……人生病的時候最脆弱了,還是得有個人在旁邊照顧,總監你別因爲和沈總鬧點小矛盾……”
“有個人在旁邊照顧……”
周溪禾忽然站起身,向外走去,“我去看看,你把3K圖標的設計返回去,讓他們重新改。”
祕書立馬笑了來,“好的。”
看到周溪禾,高室長走過來與她打招呼,“周總監有什麼事嗎,還特意上來。”
“路源呢?”
“哦,路祕書在辦公室裏。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周溪禾正欲往裏面走,被高室長攔下,“周總監,沈總交代過不讓旁人進去打擾。”
周溪禾笑笑,推開她徑直走進辦公室。
“室長,你攔她做什麼啊,她進去沈總也不會說什麼,你這不是平白得罪人嗎。”
高室長慢悠悠的坐回去,“盡職盡責,應該做的。”
總裁辦公室內空無一人,周溪禾的視線落到了角落休息間半掩着的門上。
她推開門,還未看清楚牀上的人,入睡極淺的沈慕林便睜開了眼睛,他小心翼翼的抬起了頭,看了看在自己懷中酣睡着的人,見他還安穩,這才轉而看向門口的方向。
那雙本是溫情脈脈的眼眸,驟然掉進了冰河中。
周溪禾心中藏有的最後一絲僥倖,在這一刻順着冰河流逝了。
“你……”
沈慕林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於鼻前三寸的位置,用眼神警告她安靜,順勢手腕翻轉,向外一揚,示意她出去。
他的驅逐,乾脆又利落。
周溪禾只覺得眼前發黑,好像有什麼東西從她的身體中抽離。
上輩子她在一家小小的飯店打雜,也聽那些服務員不斷說起過沈慕林的名字,也在電視上看過關於他的採訪,同樣的年紀,她窮困潦倒,滿面蒼老,而他卻是意氣風發,年輕模樣。
她怎麼也不能忘記,當電視裏主持人提到他的愛人時,那原本冷淡如冰霜的面孔上,颳起春風般的笑意滿滿,原本平淡毫無波濤的語氣,鯉魚躍起般的喜悅興奮,他稱愛人爲我家那位,頗有興致的講述自己年輕時求愛的坎坷。
她怎麼也不能忘記,自己當時的豔羨。
重生一次,她用盡手段改變自己的命運,賣乖討巧討父母歡心,出謀劃策讓家境富裕,花言巧語搬到A市,一步一步,都按照她計劃中的進行。
周溪禾那時只是想讓自己以後的日子好過一些,直到她轉學進了三中,遇見了尚且年少的沈慕林,這個未來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商界大亨,此刻還過着被人瞧不起的日子。
周溪禾想,要是自己能在這個時候結交沈慕林,那她的生活就多了一層保障,因此她想方設法的接近整個三中唯一能與沈慕林說上話,且單純天真至極的路源。
路源小孩心思,實在是好擺佈,她沒費多少力氣就成了整個班級裏最和他要好的朋友,也如願和沈慕林有了牽扯。
一切都是這麼的順利,水到渠成一般。
在這個圈子裏待的久了,周溪禾難免有了野心,從原本的安穩度日,到想要有一番作爲,她發現自己只要努力去做,任何事情都輕而易舉,她重生所帶來的先知,更是她手中最大的資本,就連沈慕林都要對她高看一眼。
這麼多年來,她自詡瞭解沈慕林如瞭解自己,成長起來的沈慕林看上去待人接物溫和有禮,實際上還是初中時那樣清高自傲,想走近他的心裏難如登天,上了大學後,他們之間的交集逐漸多了起來,不再以路源爲樞紐,沈慕林待她雖還是那般疏離,但總會在最關鍵的時候給予她幫助,教會了她很多事情。
她作爲唯一一個和沈慕林關係親近的女人,便理所應當的被認爲是沈慕林的女友,也是在那時,周溪禾開始覺得自己遲早會嫁給他。
因此,周溪禾把未來妻子的職責擔在了自己身上,她處處爲沈慕林考慮,幫助他搞研發,支持他創業,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一切。
她心中所有預想,都發展成了現實,直到……大學畢業之後,路源出國。
那輛向終點行駛的列車,毫無預兆的脫離的軌道,她卻在已經無可挽回的時候才驚醒般的察覺。
沈慕林輕手輕腳的關上了休息室的門,生怕吵到裏面熟睡着的人。
待門關閉後,他指了指會客區的沙發,示意她去那邊說話。
周溪禾硬撐着無力的雙腿,緩緩走過去坐下。
“誰讓你進來的?”
沈慕林的語氣不是質問,也沒有絲毫的惱怒,是淡如清水一樣的隨口詢問。
周溪禾喉嚨發緊,好一會才張開口,“我聽說,小源病了,來看看他怎麼樣。”
沈慕林輕笑一聲,“他沒事,有點胃腸感冒而已。”
“這樣我就放心了……”
“正好你來了。”沈慕林將捏在手上的紙張扔到了她面前的茶几上,“看看這個。”
周溪禾忽然有種不祥的預感。
她拿起最上端的圖紙,翻過來看,手腕猛顫了兩下,聲音再也無法保持平穩,內心的恐懼顯露無疑,“這,這是什麼。”
沈慕林漫不經心的整理着茶具,“我不是教過你,藏在心裏的伎倆,就算被戳穿了也不要擺到臉上嗎。”
周溪禾驚覺,眼前的人心思之深沉,她十餘年不過見了個淺淺水窪,還沾沾自喜的一腳踏進去,以爲自己踩到了底,沈慕林背地裏豈不笑掉了牙。
不,他根本就不會放在心上。
這個認知讓周溪禾勉強維持的理智再度坍塌,她將圖紙撕得粉碎,盡數扔到沈慕林,紙片飛雪一般灑落在他褶皺許多的襯衫上,“你想說什麼就直接說!不用跟我繞彎子!”
沈慕林恨鐵不成鋼似的搖了搖頭,將身上的紙屑輕輕掃開,“有些事說開了反而不好,你沒必要這樣,安靜一點。”
周溪禾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心中憤憤,卻也放低了聲音,她咬着後槽牙道,“你究竟想做什麼。”
沈慕林這才露出了一個滿意的微笑,“兩點,第一,我要用鑫海家電的百分之八十的股份,換你SIL百分之八的股份,藍牙音箱的設計圖紙我已經高價買下來了,合作的訂單足夠鑫海家電重新運作,你可以帶着這些上位掌權。”
“你想把我從SIL踢出去?這不可能!我……”周溪禾的那套說辭,已然沒法在說出口,“我不同意你又能怎樣?”
“我覺得你應該更不願意回家喫分紅。”
周溪禾怔住。
沈慕林瞭解她的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。
到現在爲止,金錢對她而言僅僅是一個數字,她真正渴求的是地位和支配欲,她享受那些上輩子她渴望而不可及的精英們的尊重討好和畏懼。
一經對比,沈慕林提出的條件便足以動搖她了。
“那第二是什麼。”
“遠離路源。”
許是沈慕林的求而不得,以至於提到路源,周溪禾不由有種佔了上風的感覺,“這我可做不了主。”
沈慕林低垂着眼睫,嗤笑一聲,“周溪禾,你是不是很疑惑,爲什麼路源明明不喜歡你,卻突然說一直暗戀着你。”
“……”
“因爲每個人身上,都會有不能說開的祕密。”
周溪禾盯着他,一字一句的問,“這麼多年,我對你而言是什麼?”
他想了想纔回答,算是對周溪禾這麼多年來一些付出的基本尊重,“發動機。”
“呵,這算高評價嗎……那路源呢?”
沈慕林沉默着,敲了敲手腕上的表。
這麼多年,到底是沒白相處,最起碼在他露出腕錶的時候,周溪禾就知道,他的耐心到頭了。
要被換掉的發動機起身離開,用痛快掩蓋頹敗。
沈慕林倒是沒有動,他在想,路源對他而言究竟是什麼。
他就像棵草,滿腦子都是陽光,空氣,水,三者之間始終無法抉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