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2章
路源買的東西實在太多了，哪怕他手裏僅僅拎了不到三分之一，爬到二樓就已經累得氣喘吁吁。
“不行，歇一會。”
沈慕林看着他，無奈的長嘆了口氣，“自找苦喫說的就是你，不過這個樓梯確實太陡了。”
路源以一副十分懂行的模樣說，“大多數老房子層高都比較高，樓梯陡也很正常，我還……”
路源的話戛然而止，那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三樓與二樓之間的平臺，表情從震驚到憤怒，隨即咬牙切齒的問，“陳曦越！你怎麼在這！”
現在外面的天剛矇矇亮，陳曦越穿着隨意，一臉倦容這麼走下來，換做是任何一個人都會多想，就算路源對黎琮深信不疑，卻也不例外。
“請問，我在這違反哪條法律嗎？”他站的比路源高，垂着眼睛，像是根本不把路源當回事，存心了要激怒他。
沈慕林在這時開口，“你們認識嗎？”
氣的兩眼冒火的路源找到主心骨似的扭過頭，委屈巴巴的和他告狀，“他是黎琮的前任！在R市的時候就一直糾纏黎琮，現在居然還追回國內了！”
沈慕林忽然想到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，路源被同桌欺負，下課之後跑到他班級門口，小小的一隻趴在門框上，探出半張臉來，用圓圓的眼睛往教室裏看，看到他的時候眼睛亮了起來，大聲的喊着林哥，邁着小碎步朝他跑來，撲到他的懷裏告狀。
那會也是夏天，小路源穿着白色的短袖襯衫，扎着深藍色的領結，同色系的小短褲，腳上是一雙黑色皮涼鞋，短胳膊短腿，肉呼呼的小肚子，白淨的像是蓮藕娃娃，卻又軟軟的，帶着一股奶香氣。
沈慕林能記清楚那時發生的每一個細節，畫面，味道，聲音，觸感。
“你現在，應該去看看黎琮在做什麼。”
路源回過神來，瞪了陳曦越一眼，拎着東西大步跑上樓，一步恨不得邁三層臺階，像一隻小鴨子似的衝到了六樓。
雙手都被佔着，他用腳踢門，砰的一聲徹底擊碎了這個寧靜的清晨。
不到三秒鐘門被打開了，那種速度，再加上他略微的一怔，路源瞬間腦補到他送陳曦越下樓的場景。
路源喘着粗氣，把手上的東西擱進門內，仰着腦袋直勾勾的看着黎琮，“怎麼回事！”
“……你看到他了？”
“我問你怎麼回事！他爲什麼會在這！”
黎琮非常坦然的解釋道，“他剛纔來找我，我以爲是你回來了，開門發現不是，就讓他走了，連門都沒有進。”
三天前他提早下班，遇到了陳曦越纏着黎琮，前天半夜十二點，沈慕林說在樓道里遇到了陳曦越，今天大清早，他媽的又遇上了，簡直是百發百中，那他去上班的時候，陳曦越是不是也天天找黎琮，和他待在一起。
路源盯着他，臉上充滿了質疑，讓黎琮眼裏的笑意漸漸收斂了，“我說真的。”
“他來找過你幾次。”
黎琮道，“三次。”
靠！
黎琮不想在這件事上費口舌，他自然的轉移了話題，“你這個髮型，很別緻啊。”
這在路源眼裏就是心虛的表現，他撥開黎琮要摸自己頭髮的手，語氣很衝的問，“哪三次，什麼時候。”
“路源，你不信任我嗎？”
黎琮生氣了。
路源稍稍冷靜一些。
他也不想把氣氛搞得這麼嚴肅，他原本想要一見面就抱抱黎琮的。
可是，那個陳曦越出現的時間點太過剛好了！
等等。
要是真像黎琮說的，那陳曦越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裏，是不是……
還未等路源深想，沈慕林拎着剩下的那些東西走到了他身旁，“路源，接一下。”
路源側過身，“你放地上就行。”
“……”沈慕林抿着脣，重重的把幾大袋子蔬菜放到了地板上，之後沒再說一句話就轉身離開了。
他也生氣了。
路源沒心思哄，沉默的看着一地的東西。
黎琮率先開口打破了僵局，“先進來吧。”
一口氣爬上六樓，路源心臟砰砰跳，雙腿也發軟，早就站不住了，也不想在和黎琮對峙下去，他脫了鞋，光着腳走進客廳，一屁股坐在了沙發上，開始四處張望。
三天沒回來，家裏和他走的時候差不多，就是那些已經被拆開沒有喫完的零食都被清理掉了，分外乾淨整潔。
黎琮站在門口整理着他買回來的東西，輕聲問道，“是沈慕林送你回來的？”
“嗯。”
“這些是他買的？”
“算是吧。”
“……”
屋子裏靜的讓人心裏堵得慌。
路源打開電視，這個時間不管哪個頻道都在播晨間新聞，路源按了幾下遙控器，停在A市的地方電視臺，新聞主播字正腔圓的說着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，什麼R市房價又漲了，什麼天氣太熱導致海鮮發臭，什麼昨日正房當街暴打小三造成不好的影響。
靠！
路源盯着電視裏兩個女人揪頭髮扯衣服的視頻，在腦海中把馬賽克下的那兩張臉換成了自己和陳曦越的。
這種事也能當社會新聞上電視，太低級了吧！
要是真換成他和陳曦越……估計能火到國外去。
路源想想都覺得可怕。
他關掉電視，看向在廚房裏忙活的黎琮，深吸了口氣，很是平靜的叫了一聲他的名字，“黎琮。”
“嗯？”
“你以後別再見陳曦越了。”
黎琮用無可奈何的語氣說，“我倒是想，他來找我，我能有什麼辦法。”
關於這點，路源已經想好了對策，“你放心吧，我會讓他再也不敢來找你的。”
黎琮手上動作一滯，“你要做什麼？”
“我當然是要教他做人啦！”一回憶起剛纔陳曦越在樓道里那個表情，路源就氣不打一處來，“A市可是我的地盤，在我的地盤上還那麼狂，哼……”
路源雖然現在不和以前那些個朋友聯繫了，但是隻要他開口說找人幫忙，必定是一呼百應，修理陳曦越不過是他一句話的事。
這點，黎琮也清楚。
“他很快就要回R市了，你也不用太在意這個。”
是在維護陳曦越嗎？
路源很是不爽，可想到三天前黎琮明確拒絕陳曦越的態度，又把自己的壞情緒壓制了下去，決定偷偷的處理這件事。
他是真的不想和黎琮吵架。
今天這個日子，就更不應該了。
“晚上我們出去喫吧，和我媽一起，她都同意了我們的事，得讓她表明態度對不對。”
這個是正經事，黎琮放下手裏的東西，走到他身邊坐下，“阿姨真的同意了？”
“她就算心裏不同意，面上也不得不同意了。“路源笑嘻嘻的說，“最起碼肯定會和你一起喫飯的，等她瞭解你之後，心裏也會同意。”
“如果真能這樣就好了。”
“肯定的啊。”
黎琮跟着他笑，可語氣卻有些沉寂，“其實……這三天我一直在考慮，我們要不要換一個城市居住。”
路源愣了一下，很快想到他這麼說的原因。
換一個陌生的城市居住，路源打心眼裏不願意，他生在A市長在A市，他的家人在這，朋友在這，就像他說的，A市是他的地盤。
“我覺得，沒有必要吧，林哥不是已經給你找到了工作嗎，還給了我一棟公寓，離那家醫院也挺近的。”路源說完，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，他抬頭看黎琮，果不其然，臉色不好。
“呃……”想到沈慕林教他說的那些話，路源有了主意，“那個，我知道你可能會不好意思接受，可要不是我爸媽從中作梗，你這麼優秀，也不會找不到工作，所以接受這份工作是理所當然的事，”
然後是公寓，“我一直都沒有告訴你，沈慕林那家公司，當初他創業的時候拉不到投資，也沒法在銀行貸款，是我用我爸的名義，到處去給他借的，雖然他現在已經還上了，但是還有我這個雪中送炭的情誼在呀，他就給了我他們公司百分之三十的股份，現在他那個公司市值已經幾個億啦，可那些股份我沒要，他才送了我一套公寓，你說這是不是應該的。”
最後是車，“至於說，林哥要出錢給我買輛車，也是覺得我大夏天的做公交車太熱了，買輛私家車代步，十幾萬而已，就算我們管他借的好了，以後賺了錢慢慢還。”
黎琮還是不開口，讓路源有些氣餒，卻仍不放棄的要和黎琮交心，“我知道，自打我們回國以後，一直都很不順利，不過現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啊，這證明你說的話是有道理的，困難只是一時。”
聽到這熟悉的六個字，黎琮終於有所反應，他看了看路源，“房子和車是沈慕林送給你的，我無權決定，工作我自己慢慢找，三百六十行，我也不是非當醫生不可。”
臥槽。
沈慕林也太神了吧，黎琮居然真的這麼說了！
路源按照沈慕林教的那樣，回覆了標準答案，“房子和車無所謂，工作纔是最重要的，就算這份工作是通過沈慕林的關係，可你確實有能力勝任啊，我們一起努力，將來一切都會有的，而且，我更喜歡你穿白大褂的樣子。”
路源怎麼也不想會想到，自己所說的每一句都如同微弱火苗的話，點燃了那些沈慕林早已埋在黎琮心裏的一顆顆雷。
“你可比想象中的要自私。”
“路源喜歡上你的時候，你不是這樣的。”
“現在的你，沒有任何決定權，直到被放棄的那天。”
黎琮沒辦法繼續欺騙自己，他確實就像沈慕林說的那樣，自私，自卑，又自負。
他明知道路源苦夏，明知道路源上下班做公交車很難受，明知道路源在公司裏上班很辛苦，明知道路源想念自己的親人。
他什麼都知道，卻始終不願意退讓，甚至想將路源帶離原本生活的圈子，他這麼做，只是自私的不想在面對路源的突然消失，讓路源完完整整的屬於他，不管發生任何事都只能依靠他。
這是一種變相的圈禁。
或許沈慕林的愛同樣自私，或許沈慕林狡詐陰險，可擺在眼前的事實是，他爲了路源生活舒適，一退再退。
“黎醫生？你怎麼都不說話啊……”
黎琮垂下頭，避開了路源熱切的目光，“我……我昨天接到了醫院的電話，希望我能重新回去工作，升職科主任。”
“啊？”
“路源，我要回去了。”
不是走，而是回去。
國內是他的故鄉，居住五年之久的R市現在纔是他的家。
路源呆滯的看着他，不願承認自己聽到的內容，“你說什麼？你跟我開玩笑嗎？”
黎琮嘆了口氣，“我打算一週後離開。”
“……你剛纔說，陳曦越很快就要回R市，他什麼時候走！”
陳曦越從沒有提過離開，要和他死耗到底，黎琮剛纔就在撒謊，而他現在要做的，是繼續自己的謊言，“一週後。”
“你他媽！”路源猛地站起來，紅着眼睛用力的推了一把黎琮，“你什麼意思啊！你要是真的不喜歡這份工作，那就算了，你沒必要這樣吧！”
黎琮聽着他濃濃的哭腔，不敢抬頭與他對視。
從見到路源到現在，路源沒有一個瞬間是真正快樂的，他謹慎而又小心，像是帶着假面行走在鋼索上的小丑。
黎琮無力改變現狀，路源的喜歡遲早會被耗盡，還不如儘早結束，最起碼回憶是好的。
一時衝動也好，深思熟慮也罷，黎琮淡淡的開口道，“我們分手吧。”
……
黎琮給路源帶來了許許多多的第一次。
兩輩子人生裏，第一次被甩。
路源回過神的時候，已經行走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了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穿上鞋離開那的，卻很清楚要是在待下去，他很有可能會發瘋。
黎琮甩了他。
在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時甩了他。
路源走累了，在公交車站的長椅上坐下，看着擁擠的公交車從自己面前駛過，憤怒和悲傷頓時交織在一起，如同一張大網將他團團圍住，他覺得自己身體裏的血液凝固，四肢動彈不得，骨頭縫裏酸癢難耐，眼淚就那麼不知不覺的流了下來。
大街上那些人毫不客氣的用異樣的目光盯着他看，讓他心裏的不快成倍增長，頗有一種衆人拾柴火焰高的既視感。
路源還是很好面子的，他抹了一把眼淚，瞪了一眼一個勁瞅他的中年婦女，“看個屁！沒看過人哭啊！”
俗話說，人到倒黴的時候喝口涼水都會塞牙，這話是有道理的，路源發個脾氣，居然碰到了硬茬。
中年婦女被他訓斥後糟了身旁人嘲笑，也覺得自己丟了臉面，張口就道，“誒我說，你這個小夥子怎麼回事，你的臉怎麼就那麼金貴，我看你怎麼了，看你不行啊！許你在大街上哭哭啼啼的，不許人家看啊！”
爲什麼！爲什麼都要和他作對！
路源真是不想哭，可他完全無法控制自己如洪水一般湧來的負面情緒，他坐在那哇的一聲哭起來，哭的淚流滿面，哭的撕心裂肺，若不是他哭的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他心裏的委屈，保不齊還得有人以爲他家裏人出了什麼事。
中年婦女見他哭的這麼厲害，訕訕的收聲，擠上自己要乘坐的公交車離開了。
路源卻停不下來了，他一口氣把自己這段時間來一直壓抑着的所有的難過都哭了出來。
黎琮站在不遠處默默的看着他，心裏像是有一把利刃在攪動，疼的快要窒息，他想要走過去，擁抱路源，收回自己那句話。
腳步剛剛移動，另一個人出現在了路源的身旁。
“你這是幹嘛呢？模仿孟姜女哭長城你也得找一個著名景點吧，公交車站算怎麼回事？”
路源偏過頭，引入眼簾的是一張憨憨的笑臉，跟大金毛一樣，“碩，碩哥……”
邊杭碩用袖口擦拭乾淨他的眼淚和鼻涕，“小傢伙，是不是迷路了，這種時候要找警察叔叔幫忙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