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老頭兒用雙手緊緊地掐着喉嚨,不斷地咳嗽,噴出許多血沫。換做常人,怕早已斃命了。他忽然朝陸晨伸出一隻血淋淋的手,極嘶啞地說道:“帶我出去……我有話跟你說。”
不顧宋潔的阻攔,陸晨抱起老頭兒,竄了出去。
外面,已是繁星高照。陸晨將老頭兒放到了草地上,只聽他不斷咳嗽,七竅中都冒出血來,顯然離斃命已經不遠。陸晨不禁黯然,只聽老頭兒緩緩說道:“你還記得去年年初闖出宮去的事情吧?”
怎麼會不記得?一想起來,渾身還是直打顫的,更有無數次從噩夢中驚醒。
那是多麼慘烈的一場廝殺啊,陸晨都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了,只知道闖出去後,自己足足昏迷了四天四夜,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。
他點了點頭。
老頭兒露出一個微微的笑容:“你一定很慶幸,自己能夠逃出去吧?”
陸晨說:“我都不相信,我能逃出去的。我只想着,爲了她,我沒有選擇,必須救她!能不能救出去,不要緊了,死也要和她死在一起!我能帶着她逃出去,我自己都奇怪。”
老頭兒道:“沒什麼好奇怪,那些侍衛怎麼可能會攔不住你呢?除了有人……在暗中助你。”
陸晨渾身一震,瞪大了眼睛,死死地盯住老頭兒。
只聽他斷斷續續地說道,助陸晨的人,就是他。開頭,老頭兒只以爲陸晨與那女子相好,想帶她出去過平常人的日子。鬼使神差地,就在暗中扔些小石頭搗鬼,讓那侍衛抓不了陸晨。
萬萬沒想到的是,這件事情竟牽扯到了宮中的一件不得說的大丑事。
王上親自下令,要將陸晨和那女子抓回來受刑!
因爲老頭兒教陸晨功夫,他便被派了出來。
“您……後悔了?”陸晨忍着渾身的戰慄,問道。
老頭兒喫力地搖了搖頭:“後悔什麼?有件事……只告訴你,我出宮的時候,心裏可高興死了。我想……真好啊,就讓我在外頭死了吧,我可不想活着做宮裏的人,死了還做宮裏的鬼啊。小子……我心裏……好感激你的。若不是你,我……我怎麼有出宮的機會……”
他越說越激動,喉嚨裏的血從指縫裏噴了出來。
這讓陸晨感到非常慌張:“您慢說……慢說……”
可是,老頭兒似乎沒有聽到:“你看,你看!外頭的月亮,比宮裏的白多了!外頭的星星,比宮裏的亮多了……外頭的空氣……”老頭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:“……讓人覺得自由自在!”
他驀然瞪大了眼睛:“你答應我一件事情!”
“我死後……你把我燒成灰……你要隨身帶着我的骨灰。從此以後,你每到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,就要丟上一塊。我死了,我也要遨遊這大好的江山!你……你聽清楚了?”
陸晨忍不住流下了眼淚,連連點頭。這時,老頭兒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:“從宮裏出來的人……分了兩批,她的住址,他們已經知道了……你看着辦吧。不過……早在宮中,我就看出來了,她並不喜歡你……她又怎麼會喜歡你呢?她只是把你當作消遣。你還得……小心她纔是……”
不久,草地上燃起大火。熊熊的火光映照着一張怔忡的臉。
一個煞氣未消的俊俏女子靠近了陸晨,驚歎道:“呀!沒想到你比我更狠,竟把這糟老頭燒了,好一個毀屍滅跡!噢,那些侍衛的骨頭還真硬,我什麼都問不出來,乾脆將他們都殺了,免得泄露了你的行蹤。要不要也將他們的屍體拖來燒掉?”
陸晨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:“別說話!”
宋潔吐了吐舌頭。
把老頭兒的骨頭燒成了灰,陸晨取了骨灰裝好,掉頭就走。
宋潔還要跟上他呢,被他無情驅趕。
這個丫頭,也是江湖中一個心狠手辣的女孩子,倒也不濫殺無辜,就是喜歡殺壞人玩玩什麼的。陸晨在各處遊蕩的時候,偶爾救過她一命。那時候起,她就纏上他了,說什麼英雄救美,美人應該以身相許什麼的。可惜,她雖然美麗,但陸晨不感興趣。
從任務本身說,陸晨的心裏只有從宮裏頭帶出來的那個她。
從任務之外講,他可真不想在任務裏招惹什麼女孩子了。
情債深重啊!
帶着骨灰,陸晨要去潞城。
潞城就是住着她的地方。
來到這個世界後得到的記憶,還真帶給陸晨一絲絲酸楚。
很入戲呢!
老頭兒說了,宮中還有一幫人,是要去抓她的!
所以,這得去救她啊,當然,也是完成那個見鬼的任務。
腦子裏冒出把她從宮中救出來之後的情景。
這對陸晨來說是非常奇妙的,像是看着自己的故事,又像是看着別人的故事。那些情感明明是別人的,又像就是自己的。
切!
這連9D電影都比不上吧?
那時,他奮力拼殺,殺開血路,帶着她從宮中闖了出來,在茫茫的夜路上飛奔的事情。他只記得,自己揹着她,一直在奔,一直在奔,路好像永遠也走不完,他的腳步好像永遠都不能停住……
不知道跑了多長時間,大象腿都像是要跑斷的。
不知不覺,什麼都不知道了。
眼前瀰漫着濃稠的血色,無數獰惡的身影揮舞着各種各樣的兵器,朝他砍殺過來。他如同深陷泥沼,舉手投足間都非常滯慢,猶如任人宰殺的羔羊。身體上不斷被砍中,不斷地有鮮血激濺出去,那種疼痛真的是比要命還要命。
儘管疼痛非常,儘管覺得全身都難以使出力氣,他還是咬着牙盡力抵抗。
終於,他覺得自己能較爲輕鬆地揮動手臂,啊呀一聲,就狠狠擊出一拳。
然後,就聽見有個婦人發出了哎呀的一聲,接着是盆子掉在地上發出的哐當聲。他努力睜開眼睛,看見一箇中年女子慌張地望着他,接着就驚喜地喊:“他醒了!他醒了!”
接着,陸晨就發現自己全身都赤果果地,貼滿膏藥。
再接着,她走了進來,容顏還是很豔麗,就多了幾分慘淡憔悴。她讓那個中年女子出去,然後告訴他,兩個人暫時已經安全,目前正住在離都城足有七百多里的一個小村莊裏。
那晚,他揹着她跑出了都城,忽然昏倒在山路上。
她攔下了一輛拉草料的車,吩咐車伕,將他們載得越遠越好。
接着,又僱了一輛馬車,一直來到這裏。
她找了一箇中年女人來看護他,按着她的交待給他療傷。
她說,不能在這裏多呆,等他的傷好了一些,能走動了,就立刻離開,走得越遠越好!
又過了兩日,他的傷好了一些,她就催着他走。
臨走前,她讓他殺了那個中年女人。語氣顯得森冷殘酷,若不殺人滅口,被宮中的人找到了他們的行蹤,那可就不是死人那麼簡單了。她還說,載他們來的那兩個車伕,都被她藉機殺了。
陸晨聽了真是不寒而慄,真想不透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子,怎麼能夠殺了兩個定是孔武有力的車伕。
他還是不忍心下手,悄悄地放了那中年女人。
“你現在好了,就把我送到潞城去吧。那裏有我遠方的親戚,我在那裏該能得到照顧,就不用再麻煩你了。兩個人在一起的話,會很危險的。”
她的聲音很冷淡。
想到以後能帶着她浪跡天涯,陸晨心裏很快活。
但是,她現在卻這麼說!這就猶如一盆冷水般將他澆了個透心涼。
轉念一想,這樣卻是最好的了斷。兩人逃出,宮中必派人追殺,前程危險萬分,不如將她送到一個安全之地。自己便像小說裏的豪客一般,踏遍江湖,將那些追殺引到自己身上,讓她平平安安。
於是,陸晨將她送到潞城。
這之後過了一年多,都沒再見面。
陸晨也會想,她咋就那麼忍心呢?
來到潞城,陸晨便往西邊走去。
腦子裏冒出當時的情景,他將她送進城中之後,她就讓他離開,她自會找到親戚的住所。
明打明的,是不想讓他知道她以後會住在哪裏。
不過,當時陸晨雖然掉頭就走,後來還是忍不住悄悄跟上,看見她進了一所老舊的住宅。
所以,知道她住在哪裏。
到了夜裏,陸晨便悄無聲息地潛入了那所老宅。
糟糕的是,窺探了所有的屋子,都沒有找到她的蹤影。
陸晨乾脆制住了一個男人來問。
“告訴我,素曼在哪裏?”
“素曼?我那遠房的侄女?她……她……”
“快說!”
等到答案從那個男人的口中吐出來的時候,陸晨有點傻眼。
這是什麼意思?靠!
“我家清貧,實在……實在養不起他,當然……也是盡了能力的,不過她在喫食打扮方面可講究啦,我們實在是養不起。來的第二個月,她……她就去了月滿樓……那是娘窯……賣了身……”
這讓陸晨聽着真不是滋味。
雖然是任務裏頭的人,不真是自己愛上的女子。但畢竟來到這個任務裏,繼承了男主的記憶和情感,所以這真是讓人傷心和憤怒。
陸晨躍上屋脊,在高高低低的屋頂上飛躍着,又猛地躍上城牆,躍上城樓,在樓頂坐下。
他朝遠處眺望。那棟燈火通明、掛着許多彩燈籠、搖晃着許多花枝招展的女子的高樓,就是月滿樓?那些女子的身影,其中也有她--素曼?
那個無情的人啊!
陸晨覺得,她該是他遇見過的,最讓他厭惡的女子。